第六十四章货轮夜航-《清辞归浩外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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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货轮“江安号”是条老船,铁皮锈得起了痂,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,在夜色笼罩的长江上像一只喘着粗气的病兽。船身吃水很深,装的不知是什么货,甲板上堆着些用油布盖着的木箱,用粗麻绳捆得结实,在江风中偶尔发出吱呀的轻响。

    清辞坐在船舱里,守着昏迷的李浩。船舱很小,只有一张窄床,一张钉死在墙上的小桌,墙壁上贴着泛黄的长江航道图,用红蓝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。空气里有煤烟味、铁锈味,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——是江水渗进船体,经年累月沤出来的气味。

    李浩还在发烧,额头烫得吓人,嘴唇干裂起皮,昏睡中不时发出含混的呓语。清辞用湿布一遍遍擦拭他的脸和手,但温度降下去没多久,又升上来。船上的郎中——那个叫老孙的老水手——来看过两次,摇摇头说伤口感染太深,他只有些止血消炎的土药,能不能熬过去,看命。

    “到下个码头还有多久?”清辞问,声音沙哑。

    “天亮能到镇江。”老孙说,收拾着药箱,“镇江有大医院,你们得下船。”

    清辞点头。她知道不能再拖了,李浩的伤必须找正经大夫看。可是下船之后呢?青龙帮的人可能在码头守着,军统、金鳞、二皇子的人,都可能在各处布下天罗地网。他们身无分文,李浩重伤,怎么逃?怎么躲?

    老孙看了她一眼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摇摇头,提着药箱出去了。门关上,船舱里只剩下轮机单调的轰鸣,和江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。

    清辞靠在墙边,闭上眼睛。她很累,从身体到心里,都累得想就这样睡过去,永远不要醒。但她不能睡。李浩还在烧,伤口还在渗血,追兵还在身后,前路茫茫,她必须撑着。

    她想起周老四。那个瘦小的老渔夫,现在怎么样了?是死是活?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,那种平静的、视死如归的眼神。想起他给她的铜钱,和他儿子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儿子死在闸北,到底是为国捐躯,还是被人卖了?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像一根刺,扎在她心上。她必须找到答案。不仅为了周老四,也为了父亲,为了沈墨,为了所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脚步声,很重,是靴子踩在铁板上的声音。停在门口,敲门。

    清辞立刻警觉,手摸向腰间的枪——枪还在,子弹只剩三发了。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是我,陈大副。”门外是个粗哑的男声,“船长让你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清辞犹豫了一下,看看床上的李浩。李浩还在昏睡,眉头紧锁,像在做一个很痛苦的梦。她起身,打开门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脸上有道疤,从左眉骨斜划到右嘴角,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。他就是这艘船的陈大副。

    “船长在前舱等你。”陈大副说,眼睛在清辞脸上扫过,又看了一眼舱内的李浩。

    清辞点点头,跟着他往前走。船舱的走廊很窄,两边堆着杂物,空气里有股浓重的机油味。偶尔有船员经过,都穿着同样的工装,表情麻木,眼神空洞,像一具具会走路的木偶。

    前舱是船长的房间,比清辞那间大些,有张书桌,桌上摊着航海日志和几张海图。船长坐在桌后,正抽着烟斗,看见清辞进来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坐。”他指指对面的椅子。

    清辞坐下。船长五十来岁,头发花白,脸被江风吹得黑红,皱纹深刻,但眼神很锐利,像能看透人心。

    “姑娘,”他开门见山,“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吧?”

    清辞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
    船长笑了笑,笑容里有些无奈:“我跑船三十年,什么人没见过?但带着枪伤,被青龙帮追杀,还能从太湖逃出来的,你们是头一对。”

    “您怎么知道……”清辞的心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镇江码头有我们的人。”船长吐出一口烟,“消息传得快。青龙帮帮主赵天雄亲自带人,把太湖翻了个底朝天,说要找一男一女,男的受了枪伤。悬赏从五百大洋涨到了一千。”

    一千大洋。清辞的心沉了下去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现在全江苏的江湖人、地痞、甚至普通百姓,可能都在找他们。

    “船长,”她抬起头,“您既然知道,为什么还要救我们?”

    船长沉默了一会儿,敲了敲烟斗里的灰:“我儿子,三年前,也死在闸北。”

    清辞愣住了。

    “他当的是税警,不是正规军。”船长的声音很平静,但握着烟斗的手在微微发抖,“日本人的炮弹打过来的时候,他们连枪都没发,就被埋在了废墟底下。我去收尸,只找到半截皮带,上面有他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着清辞:“我一直在想,为什么?为什么我们的兵,连枪都没开,就死了?后来我听说,是有人把布防图卖给了日本人。是谁卖的?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那些王八蛋,现在可能还在高官厚禄,吃香喝辣。”

    清辞明白了。船长救他们,不是因为善良,而是因为恨。和她一样,和周老四一样,和无数失去亲人的人一样,心里都揣着一团火,一团想烧毁这个肮脏世道的火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去北平。”她低声说,“手里有证据,能证明是谁卖了国,害死了您儿子,害死了周大爷的儿子,害死了无数人。”

    船长点点头,没问证据是什么,也没问他们怎么拿到的。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黑暗的江面。江上有渔火点点,像散落的星子。

    “镇江不能下。”他说,“码头肯定有青龙帮的人。你们继续坐我的船,到南京。我在南京有熟人,能安排你们下船,躲几天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李浩的伤……”

    “船上有药,能撑到南京。”船长转身,看着清辞,“但到了南京,我就帮不了你们了。南京是首都,眼线更多,更危险。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去北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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